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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起这些时朱持晖的眼里隐隐有些兴奋,他没经历过生死,也不像朱颜早早地插手过朝堂之事,对人命二爷没有足够的尊重和敬畏,他只把这些当作故事传奇,或是奶娘们口中的谈资八卦,总之离他的生活十万八千里远。李持盈一想也是,从小他接受的教育就是人有贵贱,杨百户再是朝廷命官、天子护卫,与他相比依然命如草芥。
“抓到凶手了吗?”把奇奇怪怪的念头丢出脑海,此刻她最关心的还是这个。
晖哥儿老实摇头:“不知道。”
此事一出立刻就被封锁了消息,遇害的杨百户年岁几何、籍贯哪里一概不知,是以学里都没什么人讨论。更奇怪的是爹娘也讳莫如深,这个月华仙进了好几趟宫,每回都神色匆匆。
元宵节后公主曾起意让长子住到宝华堂西边的跨院里,打的旗号是‘上学方便’,朱持晖心里明镜似的,娘是不满自己跟李持盈接触太多,李持盈……也未必就看不出来,是以现在能不在她面前提娘就尽量不提。自从宫宴上皇上赐了名,侍候他的丫鬟们就有股子说不出的别扭,他文采不好,形容不来,总之就是扭着劲儿似的,做什么都不如以前爽利;学里的同学亦是如此,不过他们可以分作两拨——看他不顺眼的愈发假清高,恨不能连声招呼都不同他打,平时就爱趋奉他的倒是趋奉得更厉害了,蚊蝇似的叮在身后,甩也甩不掉。二爷在心里盘算一遍,到头来还就一个李持盈,认识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,虽然总是凶巴巴的不给他好脸子,可他很神奇的并不如何恼火,只觉得斗志昂扬。
哼,几时叫她知道小爷的厉害就好了。
一听‘当街割喉’、‘凶手未知’,她心里升起了一点怀疑,又怕此时此刻嫌疑犯正蹲在自己家的房梁上,不得不咽下了到嘴的猜测,故作轻松道:“也不知他平日干了多少缺德事,才叫仇家找上门来。”
锦衣卫凶名在外,这种想法只怕是最常见的。
“怎么见得是寻仇?”朱持晖嗤了一声,鼻孔朝天地反问,“寻仇不该挑个月黑风高夜吗?”
但凡跟北镇抚司沾了边,鲜有人能得善终,若要寻仇,不是得把自己的身份掩得严严实实的?怎么还青天白日、当街杀人呢?生怕朝廷抓不到他似的。
李姑娘心里一突,杀人不是目的,把大家的目光引到这件事上恐怕才是凶手的根本目的。如果真是她想的那个人,这家伙胆子也太大了,九命猫妖都没他这么能作的。
她迟迟没有说话,晖哥儿自觉把她驳倒了,眉梢眼角都是舒畅和得意,很快丫头们上前换下冷茶,他伸个懒腰,嘚嘚瑟瑟地让人把点心端上来。
“不是才吃过面?怎么又要用点心?”
他忽然有点不自然:“我又饿了不行啊!”
沉香捧着个托盘走上近前,她正疑惑怎么不是松枝,转目一看,托盘上坐着两个很小、很精致的矮胖玻璃瓶,晶莹的糖水里沉浮着白澄澄的枇杷果肉。
水果罐头。
初春时府里也进过枇杷,但不知道是不是品种问题,虽然个大、味甜,皮却略厚,不像她在江南爱吃的那种白玉枇杷——现在虽然运力上来了,但那东西娇气得很,一碰就烂,加上华仙公主不爱吃,自然没人会费劲去买。
洋人鼓捣出水果罐头的时候,最开心的就是果农果贩子了,尤其是主卖荔枝、黄桃这类娇贵水果的商贩,货品本身价值不菲,再加上糖和玻璃的成本,张口便是天价,也就京里的王公贵胄享受得起。
“荣王妃一早派人送来的,笺子且没摘呢。”
玻璃瓶身镂刻着花纹,盖子上还贴着洋文标签纸,他见她神色一凝,以为这土包子没见过世面,得意又无奈地先拿了一个舀着吃,边吃边教她:“瓶子可以留着,夏天让他们抓萤火虫放在里头,比花灯还好看。”
李持盈腹诽说水果罐头谁没吃过?心情复杂地也拿着银勺吃起来,此时糖还是奢侈品,糖水不像后世那么齁甜,隐约能吃到一点枇杷本身的鲜甜味,她莫名有点开心和感动,也不挑剔了,一口口把罐头吃了个精光。
这时丫头们才齐齐上前:“恭喜姑娘、二爷又长一岁。”
两人的生日离得很近,前后只差叁天,不过这个时代小孩子不兴过生日,怕动静太大吵着了岁神爷,扭头再把孩子收走了,逢到十岁才会摆桌小宴,象征性地庆祝一下。
所以她压根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,穿来这么久,除周岁外这居然是第一次过生日。
李持盈连看赏都忘了说,傻乎乎地扭头看晖哥儿,那厢晖哥儿漱完口,也傻乎乎地回看她,两个人无语半天,他忽然脸红起来:“你很喜欢吃这个?那、那也不能再吃了,这个是凉的,吃多了坏肚子。”
她回过神来,小小地翻了个白眼:“……你以为我是你?”
“……”
水果罐头当然无法与长泰郡主的生日宴相比,荣王府上采买筹备了近半个月,虽然朱颜一再强调只是个小宴,且受邀的都是平日就与荣王兄妹来往密切的‘通家之好’,看到那车马熙攘、门庭若市的架势,李持盈还是紧张了一瞬。
“大姑娘不必担忧,郡主在前头招呼客人呢,一会儿就来。”下车后她被王府的丫头们引进二门,别人或许不清楚这次小宴是为谁而办,她们却是门清的,因此半点不敢怠慢,“离开席还有些时间,您先用点茶,润润嗓子。”
茶是君山银针,闻着香气扑鼻,她抿了一口就放下了。今日说白了是华仙公主借着她昭告天下:本宫志洁行芳、珠规玉矩,是当之无愧的(传统)公主典范,瞧,我还送前妻生的继女出来露面社交呢,污蔑本宫家宅不宁、心胸狭隘的根本是嫉妒,嫉妒明白不?
她还没到可以梳发髻的年纪,头上仍是两个真发盘的包包,各坠一只蜻蜓形状的金铃铛,倒是身上披挂了不少东西,从项圈儿到耳环到手镯、戒指,就连左脚腕上都戴了一条镶宝细链。
有必要吗?错金马面裙遮着,谁还能看到她的脚踝不成??
小憩片刻后朱颜来了,两人一面往花厅走一面嘀嘀咕咕地说小话,郡主道:“今日不过是露个脸,届时你同我坐在一处,她们不敢冒犯。”
真定悄没声息地又离了京,万岁却一点表示都没有,连世子夫人产子这样的大事也不见宫里传出恩旨,可见事态反常。晖哥儿得赐国姓已经惊起了不小的水花,此时……唯稳而已。
到了花厅方知朱颜没有骗她,连夫人带姑娘,在座不过寥寥十几人,见了她们都屈膝问好:“参见郡主,谨贺郡主芳辰。”
她自自然然地伸手把她拉到前面:“也不是什么大生日,不过是想着近来天气好,邀各位来瞧瞧王府新栽的牡丹花。”说罢展颜一笑,“这是李家妹子,刚从南边来,她脸皮薄,年纪又小,一会儿到了席上你们可不许闹她。”
早在朱颜说话时几道好奇的目光就黏了上来,待话音落下,那些眼神立刻由‘好奇’转变为‘尴尬’和‘同情’。能被长泰郡主称一声妹子,又是李姓,除了那倒霉催的华仙继女不作他想。
她注意到一位衣着不很华丽的官太太接连瞄了她好几眼,内心有点无语——在她们眼里她当是很可怜的吧?父亲为攀金枝狠心抛弃了她们母女,严夫人的死保不齐就是华仙公主的手笔,可她如今人小力单,只能伏首在华仙脚下求存苟活。
戏唱到一半时李持盈离席更衣(这会儿管上厕所叫更衣),途径假山时好巧不巧,身后传来一道隐忍的女声:“……我与她母亲相识一场,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她为一点小恩小惠认贼做母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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